第6章
云川市，这座以“麻辣鲜香”刻入灵魂的城市，入夜后便彻底被火锅沸腾的蒸汽和鼎沸的人声所笼罩。空气里弥漫着牛油、花椒、辣椒猛烈碰撞后炸开的浓烈香气，勾引着每一个行人的馋虫。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中，“真香火锅店”的霓虹招牌倔强地闪烁着，红彤彤的光晕里，老板李富贵正倚在油腻腻的收银台后，一张脸在烟气氤氲中显得格外阴郁。
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这张钞票，颜色有些诡异，纸张摸上去也过于光滑，更别提那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纹路的头像了。就在一小时前，一个喝得东倒西歪、满身酒气的醉汉，用它结清了一百八十多的饭钱，然后扬长而去。等李富贵反应过来，追出门外，那醉鬼早已消失在人流里。
“狗日的！王八蛋！”李富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，声音低沉却充满了怨毒。他用力把那张假钞拍在油腻的台面上，发出“啪”的一声闷响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上个月，也是类似的情形，一张假五十的，让他白搭进去两盘鲜毛肚。这些损失，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，每一分每一厘，都是他起早贪黑、汗珠子摔八瓣换来的辛苦钱！凭什么要他来承受？凭什么那些骗子就能逍遥快活？
一种近乎偏执的怨恨在他心里疯狂滋长、发酵，像火锅底料里不断翻腾的牛油泡泡，逐渐盖过了所有理智。报复！必须报复！不能让这些黑心烂肺的东西好过！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，冰冷而粘腻：你们能用假的糊弄我？老子就让你们也尝尝假钱的滋味！不，要加倍尝！
几天后，一个沉甸甸的包裹，通过一条隐秘的渠道，送到了李富贵那间堆满杂物、散发着霉味的储藏室里。他反锁上门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。他颤抖着手，用剪刀划开层层包裹的胶带和黑色塑料袋。里面是一摞摞簇新的“钞票”，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。然而，当他的目光落在钞票中央那个威严的头像上时，李富贵愣住了。
那并非他所熟悉的、印在常见货币上的头像。
那是一位戴着璀璨王冠、面容严肃的老妇人。钞票四周印着华丽却陌生的花体字母，以及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徽章图案。李富贵拿起一张，对着昏暗的灯泡仔细辨认。纸张的手感……似乎过于厚实光滑，缺乏真钞那种特有的韧性和细微的凹凸感。头像下方，一行小字印着：“Bank of England”。英格兰银行？约翰牛国？
李富贵懵了。他明明记得自己下单时，特意要的是“仿真度最高、最常用”的假币。卖家闪烁其词，吹得天花乱坠，说什么“绝对保真”、“最新技术”、“国际通用”。结果，给他发来的竟然是印着约翰牛国女王头像的玩意儿？这玩意儿在云川市，别说花了，就是拿出来看，十个人里有九个半得当成是外国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券！
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，他差点就要抄起电话把那个骗子卖家骂个狗血淋头。但就在这时，另一个念头像狡猾的泥鳅一样滑进了他的脑海：等等……约翰牛女王？这玩意儿……这玩意儿好啊！太他妈好了！
李富贵布满阴霾的脸上，突然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，双眼因为发现了“新大陆”而兴奋得放光。这假币的“缺陷”——印着外国元首、文字陌生——此刻在他眼中，却成了绝妙的保护色！本地人谁认识这玩意儿？谁能一眼分辨真假？就算觉得不对劲，也顶多以为是张稀罕的外国钱，新鲜劲儿过了就扔一边，谁会费那功夫去银行鉴定？谁又能想到他李富贵会用这种“外国纪念品”来当假钞使？风险大大降低！
“天助我也！”李富贵激动地搓着手，仿佛握住了开启财富（或者说复仇）大门的钥匙。他甚至拿起一张假币，学着电视里鉴宝专家的样子，装模作样地对着光线照了照，又用手指捻了捻——尽管他根本不懂真钞该是什么手感。粗糙的指尖划过女王冰冷的面容，他咧开嘴，无声地笑了。一个“完美”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：目标，就是那些在“真香”火锅店里喝得酩酊大醉、神志不清的客人。趁着他们酒劲上头、眼神迷离的时候，用这些“约翰牛女王”钞票，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他们口袋里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！既能泄愤，又能捞回损失，甚至……可能小赚一笔？这买卖，简直太划算了！
复仇的快感和贪婪的火焰交织在一起，彻底吞噬了李富贵最后一丝犹豫。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印着异国女王头像的“宝贝”重新包好，藏进了储藏室最深处一个腌咸菜的旧坛子里。坛口封紧的刹那，他仿佛也封存了自己仅存的良知。从此，那个在云川市火锅江湖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实人李富贵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个被怨毒和侥幸心理扭曲了的影子，开始在“真香”的烟火气里，悄然编织着一张阴暗的网。
“真香火锅店”的生意，一如既往地火爆。大厅里人声鼎沸，热气蒸腾，翻滚的红油锅底散发出诱人的辛香。李富贵穿着那件沾满油渍的围裙，脸上堆着职业化的、甚至称得上热情的笑容，穿梭在桌台之间。他麻利地给客人加汤、递送菜品、招呼服务员，动作流畅自然，任谁也看不出那张笑脸下隐藏的冰冷算计。
他的眼睛，像鹰隼般锐利，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每一桌客人。他在寻找猎物——那些已经喝得面红耳赤、眼神涣散、说话舌头打结的客人。机会，往往在深夜降临。
一桌七八个年轻人，显然是为其中一人庆生，啤酒瓶堆成了小山，气氛热烈到顶点。被簇拥在中间的寿星小陈，早已喝得找不着北，瘫在椅子上，眼神迷蒙，嘴角挂着傻笑。结账时，他胡乱地摸索着钱包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，数也没数就塞给旁边稍微清醒点的朋友小张：“兄……兄弟，帮……帮我给钱……多……多退少补……”小张自己也晕乎乎的，接过钱，摇摇晃晃走到收银台。
李富贵的心跳微微加速，脸上笑容不变，甚至更灿烂了些：“老板，喝得开心吧？一共是八百六十五。”他接过小张递来的九张百元钞票，动作自然地放在验钞机旁边，手指却极其隐蔽地一拨，其中一张真钞无声地滑落进他早已在柜台下准备好的、同样是一张百元面额（印着女王头像）的假币上方。整个过程快如闪电，行云流水，借着柜台上堆放的菜单、调料瓶的掩护，加上小张醉眼朦胧，根本没注意到这瞬间的乾坤挪移。
李富贵拿起那叠钱（包括混入的那张假币），象征性地在验钞机上过了一下——机器毫无反应。他迅速点出找回的零钱：“收您九百，找您三十五，拿好！”声音洪亮，带着十足的底气。
小张含糊地应了一声，抓起零钱和发票，转身就走，完全没察觉任何异常。那张印着约翰牛女王的假钞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混进了“真香”火锅店的营业款里。
几天后，另一桌客人，几个中年男人，似乎刚谈成了一笔生意，兴致极高，白酒一瓶接一瓶。买单的是做东的王老板，已经喝得满脸通红，说话都不利索了。他豪气地拍出一沓钱：“老……老李，数……数钱！多的……算小费！”豪爽是豪爽，可惜眼神已经无法聚焦。
李富贵心中暗喜，脸上却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：“哎哟，王老板大气！我这就给您算！”他接过那沓钱，手指在点钞时，如同最灵巧的魔术师，借着点钞动作的幅度和速度，两张靠边的真钞在翻动的瞬间被巧妙剥离，落入袖口暗袋，同时，两张早已预备好的“女王头像”假钞，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点钞完毕的钞票最下方。他将这叠“钱”放在验钞机旁，并未过机（以防机器可能的异常响声引起注意），而是直接开始点零钱：“王老板，您这一共是一千二，消费一千零八十，找您一百二十块，您点点？”他故意说得又快又清晰。
王老板大手一挥，看也没看就把零钱扫进兜里：“点……点什么点！老李……实诚人！走了！”他晃晃悠悠地被同伴搀扶出去。两张女王陛下的“肖像”，再次成功“上岗”。
李富贵的胆子越来越大，手法也愈发纯熟。他利用客人酒醉后反应迟钝、注意力涣散的弱点，在递烟、送果盘、帮忙拿外套等看似殷勤的服务中制造短暂的身体接触或视线遮挡，或者借着柜台杂物堆放的死角，完成那电光火石般的调包。每一次得手，看着那些醉醺醺的客人毫无所觉地离开，他心中就涌起一股病态的、混杂着报复快意和贪婪窃喜的洪流。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感。短短一个多月，竟有七次成功调包！那些印着异国女王的“废纸”，换回了实实在在的七千多元真金白银。他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天才，找到了一个“零风险、高回报”的完美生意。那坛咸菜缸里的“女王”们，成了他取之不尽的“金矿”。他几乎忘了自己最初那点可怜的“报复”念头，完全沉醉在贪婪带来的虚幻满足中。
他唯一的小心，就是从不把假币给那些看起来特别清醒或者人数少、容易记住细节的客人。他只挑那些“软柿子”——喝得烂醉如泥的群体。他天真地以为，这些醉鬼第二天醒来，就算发现钱不对（可能性极低），也只会以为自己喝糊涂了弄丢了钱，或者被同桌的人占了便宜，打死也怀疑不到他这个“热情周到”的火锅店老板头上。这种近乎愚蠢的侥幸心理，像一层厚厚的油污，蒙蔽了他的双眼和判断力，让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滑越远。
更新时间：2025-08-01 23:35: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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