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协议签下后,日子像被调慢了节奏的老胶片电影,每一帧都裹着一层黏糊糊的虚假平静。
爸爸妈妈恢复了往日的“正常”,不再追问我关于茉莉、关于旧校舍的任何细节。
吃早餐时,妈妈依旧会温柔地给我夹煎蛋,爸爸看着报纸,哼着不着调的曲子。只是,那瓶蓝白相间的药瓶,像个无法忽视的第三者,每天都稳稳立在餐桌一角。在妈妈暖洋洋却不容拒绝的注视下,我只好拿起它,倒出那白色的小药片,混着牛奶吞下去。药片没什么味道,滑过喉咙时留下一点涩涩的痕迹。
谦诚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,课间照例用他肥胖的肩膀撞我,喋喋不休地讲着游戏攻略。但我们之间,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塑料薄膜。他的笑容依旧憨厚,可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到他手腕上——那块银色边框的BWR手表,像一道冰冷的符咒,时时刻刻提醒我他所做的一切!
我知道,这风平浪静是《特殊监护协议》换来的,是BWR系统给我这只不安分的“样本”套上的缰绳。
我必须更小心。
在一个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下午。我被一道物理电路题困住,感觉脑袋里像塞了一团被猫咪抓挠过的毛线。谦诚不请自来,开始用他那种能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好几倍的思路给我讲解。他越讲越激动,胖脸泛着油光,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的练习册上,语气里带着一种“这么简单你都不懂”的笃定,像极了那天晚上爸爸审问我的样子。
一股邪火“噌”地窜上来,我捏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也就在那一刻,我手腕上的BWR手表屏幕,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,从幽蓝色瞬间转为刺目的红色,又立刻恢复原状,快得几乎像是幻觉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谦诚那滔滔不绝的声音戛然而止。他脸上那种亢奋的、令人烦躁的表情像忽然退去的潮水,消失得干干净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白的、茫然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......恐惧?
他在恐惧什么?
“额……大概……就是这么回事吧,”他有点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,眼神躲闪,“你自己再琢磨琢磨。”
说完,他迅速转过身,晃晃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,再也没有看我一眼。
我僵在原地,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块早已经恢复平静的表。冰凉的金属表壳贴着皮肤,刚才那瞬间的红色闪光,是真的吗?是这鬼东西,影响了他吗?
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。
从那以后,我开始偷偷地、更加谨慎地观察:发现自己情绪剧烈波动时——尤其是愤怒和恐惧的情绪占据上风时,手表确实会有微弱的反应,表盘的颜色会微微加深,或者产生几乎感觉不到的细微震动。而每当这种时候,周围人的情绪或行为,似乎也会出现短暂的、不自然的中断或改变。
在食堂,前面两个同学为了谁不小心踩了谁的脚而争执起来,眼看就要动手。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我心头,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。
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,手表传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。
那两人挥舞的手臂同时顿住,脸上激动的表情凝固了一瞬,然后像被按了暂停键又重启,互相瞪了一眼,悻悻地骂了几句,便各自端着餐盘走开了。
是手表......强行“安抚”了他们!为了不让我被他们的争吵“影响”吗?还是......它在阻止什么?
这发现没带来任何力量感,只有更深的寒意。我不是在操控什么,我只是一根导体,一块电池,我这不稳定的情绪被这块表收集、放大,然后变成了系统用来维持这虚假平静的工具!它不是在帮我,而是在利用我,同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!
我必须找人诉说这一切。可是?找谁呢?羽落!羽落可能是唯一明白我在说什么的人。
我在图书馆最里面,两排积满灰尘的书架中间找到了她。她正站在一架旧木梯子上,指尖拂过一本硬皮旧书的书脊,那动作轻得像是在触摸一只蝴蝶的翅膀。阳光从高高的气窗里落下来,照得她周身泛着一层不真实的光雾。
“羽落。”我仰头喊她。
她低下头,目光落在我脸上。
“这手表......”我抬起手腕,尽量压低声音,“它......它好像能影响到大家!在我情绪激动的时候!”
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,只是轻轻巧巧地从梯子上下来,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。“阈值监测与群体稳定反馈系统。手册第137页,第4条隐藏条款。”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中午吃什么。
我愣住了。手册?什么手册?
“当个体情绪波动超过设定阈值,监控器会启动微脉冲,对周围牧......咳咳,对周围个体进行情绪干预,防止连锁反应。”她补充道,眼神里带着某种嘲弄,“为了防止像艾彼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。”
艾彼? 那个总是坐在教室最后排、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男生,他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出现在学校了。
“艾彼他......难道也是因为......”
“他的情绪阈值崩溃了。”羽落打断我,语气没有任何起伏,“上周美术课,他因为调不出想要的颜色,情绪失控。据说,他当时非常激动,手表发出的稳定脉冲都没能立刻起效......然后,‘清理者’就来了。”
她看着我,眼神锐利。“所以,尽量保持‘稳定’,纽辛。不是为了他们,是为了你自己。你的情绪越失控,这块表对周围的‘干预’就越强,系统对你的‘关注度’就越高。直到......它判定你为不可控因素。”
她的话像一盆子冰块,从头顶浇下。
我的痛苦,我的恐惧,我所有的激烈情绪,都成了系统用来加固这座牢笼的砖石!
晚上回到家,那种无处不在的窒息感几乎让我发疯。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,像头困兽来回踱步。愤怒、恐惧、无力感在我胸腔里冲撞,手腕上的表盘颜色越来越深,几乎变成了暗紫色,微微发烫。
不行!我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!
我猛地扑到书桌前,想找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,却碰掉了桌角的笔筒。各种笔哗啦啦散落一地。我烦躁地蹲下去捡,目光忽然定住了。
在书桌底下,最靠墙的缝隙里,似乎卡着什么东西。我伸手进去,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、方方的小角。
我努力地把它抠了出来。那是一张被折叠得很小的、泛黄的旧纸片。
心跳莫名开始加速!小心翼翼地展开它:纸片上没有字,只用简单的线条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的地图,指向一个被标记为“旧水厂”的区域。而在“旧水厂”的旁边,有人用红色的笔,狠狠画了一个巨大的、令人不安的叉。
这像是......一个警告!
我的呼吸停滞了半秒,然后颤抖着将纸片翻到背面。
在右下角,我看到了一个熟悉,却又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、微微颤抖的笔迹签名——
阿呆。
而在他的名字下面,还有一行更小、更潦草,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,仿佛是在极度恐惧中仓促写下的:
“他们在那下面净化......”
更新时间:2025-11-05 22:01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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