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晨光熹微中,谢家的餐桌旁呈现出一种罕见的、近乎紧绷的平静。
虞青下楼时,发现三个哥哥已经在了。这很不寻常,尤其是对于通常熬夜创作的谢睿和总是踩着点出现的谢凛而言。他脚步顿了顿,垂下眼睑,走到自己常坐的那个偏远位置。
“大哥,二哥,三哥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比平时更轻。
“嗯。”谢凛应了一声,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是在确认他眼底是否有失眠的痕迹。谢琛则点了点头,而谢睿,破天荒地没有无视他,只是用一种复杂的、带着审视又有点别扭的眼神扫了他一眼。
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。昨晚琴房的插曲,像一层薄薄的纱,笼罩在四人之间。
女佣端上早餐。虞青安静地拿起勺子,小口喝着面前的燕麦粥。他能感觉到来自三个方向的、或直接或隐蔽的视线。谢凛的审视,谢琛的观察,谢睿的好奇。他们都在评估,评估昨晚那个崩溃的“谢青”与此刻这个安静顺从的“谢青”之间,哪一个更真实。
他需要给他们更多的东西,来巩固后者的形象。
他吃得依旧不多,但努力吞咽着。吃到一半时,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放下勺子,从宽松的毛衣口袋里,掏出一个小药盒,里面分格装着几种颜色的药片。他没有看任何人,动作熟练地就着温水把药片服下,然后将药盒仔细收好。
这个动作自然而日常,却无声地提醒着在座的所有人——他需要依靠这些化学物质来维持精神的稳定。
谢琛推了推眼镜,开口问道:“昨天的药吃了?”
“吃了。”虞青点头,补充了一句,“晚上的也吃了。”
“睡眠呢?”
“……好一点。”虞青含糊地回答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边缘。这显然不是实话,他眼下的淡青色并未消退。
谢琛没再追问,只是在本子上记录了什么。这种专业的、不带感情色彩的关注,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转变。
谢睿忽然用叉子敲了敲盘子边缘,发出清脆的声响,引得所有人都看他。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对着虞青,语气算不上好,但内容却出乎意料:“喂,你那个画……就是那个陶罐,明暗交界线糊成一团了,下次注意点。”
虞青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像是被这种“指点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,低声应道:“……哦,知道了,三哥。”
谢凛放下手中的咖啡杯,声音平稳地插入:“下午司机会送你去陈医生那里复诊。我让助理调整了时间,四点,记得准时。”
这不是商量,是安排。但这种安排里,透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、对“谢青”行程的具体关注。
虞青怔了一下,然后轻轻点头:“好,谢谢大哥。”
早餐在一种微妙的、与前几日都不相同的气氛中结束。哥哥们依旧没有过多的交谈,但那种无形的、将虞青排除在外的壁垒,似乎变薄了一些。他们开始“看见”他,不仅仅是看见一个麻烦,而是看见一个需要服药、需要复诊、画技拙劣却似乎在尝试的、具体的“人”。
虞青依旧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。他走上楼梯,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。他的背脊挺直,步伐稳定,直到转过楼梯拐角,确定脱离了他们的视线,才允许肩膀微微放松下来。
他回到房间,关上门,后背抵着门板,缓缓吁出一口气。刚才的每一秒,他都在表演,计算着反应的程度,控制着微表情。将药盒自然拿出,是对谢琛专业领域的呼应;对谢睿指点的顺从接受,是对他艺术家身份的尊重;对谢凛安排的毫无异议,是对他权威的认可。
他在小心翼翼地,投其所好。
下午三点五十,虞青准时出现在门口,准备前往陈医生的诊所。让他意外的是,等在车旁的不仅是司机,还有谢琛。
“二哥?”虞青有些惊讶。
“顺路回医院。”谢琛拉开车门,语气平淡,“上车。”
这不是顺路。虞青心里清楚,谢琛的医院和陈医生的诊所根本不在一个方向。这是一种无声的陪同,或者说,监督。
车内空间狭小,沉默蔓延。虞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谢琛则看着平板上的医学文献。
“陈医生问什么,如实回答。”谢琛突然开口,眼睛依旧盯着屏幕。
“……嗯。”虞青低声应道。
“包括睡眠,和情绪。”谢琛补充,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。
虞青沉默了一下,才说: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复诊过程很常规。陈医生询问了近况,虞青大部分时间垂着眼睑回答,语气平淡,只在被问及是否还有“结束一切”的想法时,他沉默了很久,然后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只是……有时候觉得没意思。”他最终这样说道,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陈医生又叮嘱了几句,调整了一种药物的剂量。
走出诊室,谢琛等在外面。他没有问复诊情况,只是看了眼虞青手里新拿的药方,说:“回去按新剂量吃。”
回程的路上,依旧沉默。但在车子驶入谢家大门时,谢琛忽然又开口,话题跳脱:“爸妈喜欢懂事的孩子。”
虞青的心脏猛地一跳。他转过头,看向谢琛。谢琛却已经推开车门下车,只留给他一个白色的、挺拔而冷漠的背影。
这句话,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,瞬间打破了虞青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。
谢琛是在提醒他?还是在警告他?
他坐在车里,手指微微收紧。懂事的孩子……原主不够“懂事”吗?还是说,谢琛所指的“懂事”,是另一种意义上的,比如……安于“替代品”的身份,不奢求,不挣扎,不流露出任何可能扰乱这个家庭表面平静的情绪?
他看着车窗外那座宏伟而冰冷的宅邸,感觉它像一个华丽的牢笼。
而谢琛这句意味深长的话,仿佛在告诉他,牢笼的钥匙,从来不在他手里。
他深吸一口气,推开车门。脸上的表情已经重新调整好,变回那种带着点疲惫的、逆来顺顺的平静。
戏,还要继续演下去。只是舞台的灯光,似乎变得更刺眼了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5 22:22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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