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私人飞机舷梯放下，谢宅派去的车队早已静候在侧。天气算不得好，阴沉沉地压着，风里带着黏腻的湿气。
虞青站在谢凛、谢琛、谢睿身后半步远的位置，垂着眼，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紧，不是紧张，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预备状态。他能感觉到前面三个哥哥挺拔背影所带来的无形压力，也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即将揭晓什么的紧绷感。
首先下来的是谢父谢云庭，身形依旧保持得很好，面容严肃，眼神锐利如鹰，扫过迎接的众人，在虞青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，那目光谈不上冷漠，也绝无温情，更像是一种快速的、不带感情的评估。他略一点头，算是打过招呼。
紧接着，谢母苏明薇出现在舱门口。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套装，颈间系着丝巾，身形纤细，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，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。她的目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、带着一种恍惚的急切，越过前面的三个儿子，直直落在虞青脸上。
那一瞬间，虞青清晰地看到，她眼中迸发出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和深切悲伤的光芒，嘴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，但很快，那光芒便熄灭了，被一层温婉而疏离的客套所取代。她走下舷梯，先与谢凛三人简单拥抱，语气温柔：“都辛苦了。”
然后，她转向虞青，脚步似乎有片刻的凝滞。她伸出手，轻轻抚上虞青的脸颊，指尖微凉。
“小青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柔和，“长高了，也……瘦了。”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虞青的眉眼，像是在寻找什么，又像是在确认什么，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虞青能够清晰捕捉到的、近乎贪婪的哀恸。
“母亲。”虞青垂下眼睑，轻声唤道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没有躲闪，也没有迎合，只是安静地承受着那充满了移情和愧疚的触摸，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局促和一丝被关心后的、受宠若惊的脆弱。
苏明薇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，轻轻缩了回去，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，却更显空洞：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。”
谢云庭走上前，拍了拍谢凛的肩膀，谈论了几句旅途和公司事务，目光并未再特意落在虞青身上，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。
回程的车队里，虞青和苏明薇同乘一车。车内空间宽敞，气氛却莫名逼仄。
苏明薇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，但虞青能感觉到，她的余光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。她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，关于学业，关于日常，语气温柔，却像是在完成某种既定程序。
虞青的回答简短而恭顺，偶尔，在车辆经过某个熟悉的地标时，他会用一种带着点不确定的、回忆般的语气轻声说：“好像……小时候来过这里？”或者，在苏明薇提到某种甜点时，他会微微怔一下，然后低声说：“好像……有点印象。”
这些不确定的、模糊的指向，都巧妙地关联着原主记忆中与那位夭折幼子可能重叠的、零碎的生活片段。他说话时，眼神带着点茫然的努力回想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皮质座椅，将一个试图迎合母亲期待、却又对过去记忆模糊的养子形象，刻画得入木三分。
苏明薇听着，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维持不住，她几次端起水杯掩饰情绪，指尖微微发颤。有一次，当虞青无意识地用左手小指蹭了蹭鼻尖——一个他从原主日记夹页里发现的、那位幼子生前的小习惯——苏明薇猛地转过头，死死盯住他的手，眼眶瞬间就红了，她迅速看向窗外，深吸了好几口气，才勉强平复下来。
虞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心里冰冷地计算着。他知道，这些细微的、看似无意识的举动，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能刺痛苏明薇那根敏感的神经，也更能激发她内心深处那份矛盾的情感。
到达谢宅，佣人们恭敬列队迎接。苏明薇几乎是立刻就被谢凛三人不着痕迹地围住，簇拥着走向主宅。谢云庭与谢凛低声交谈着走在最前。
虞青刻意落后了几步，走在最后。他看着前方那看似和谐、实则将他无形隔开的家庭图景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，只是默默跟着。
进入客厅，众人落座。苏明薇坐在主位沙发，谢凛三人自然地坐在她身侧。虞青则选了一个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，姿态拘谨。
佣人送上茶点。苏明薇端起茶杯，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虞青，看着他安静低眉的样子，眼神一阵恍惚。
“小青最近……好像安静了不少。”她像是寻找话题般，对谢凛说道，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。
谢凛面色如常，呷了口茶：“嗯，懂事了些。”
谢琛推了推眼镜，补充道：“在按时接受治疗和服药，情况比较稳定。”
谢睿没说话，只是靠在沙发里，视线在母亲和虞青之间扫了个来回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。
苏明薇点了点头，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，沉默了片刻，又看向虞青，声音愈发温柔：“小青，要听哥哥们的话，按时吃药，把身体养好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，加了一句，“有什么需要的，就跟妈妈说。”
这话听起来是关心，却带着一种遥远的、公式化的味道。仿佛在说，物质上的需求可以满足，但情感上的，请保持距离。
虞青抬起头，迎上苏明薇那双努力想表现出慈爱、却难掩复杂情绪的眼睛，他抿了抿嘴唇，露出一个极其勉强、带着点苍白的微笑，轻声回答：“我知道了，母亲。我会的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顺从，那笑容短暂地出现，又迅速消失，快得让人心疼。
苏明薇看着他这个笑容，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，指节泛白。她迅速移开目光，像是无法再承受这种无声的拷问，转而与谢云庭说起无关紧要的旅途见闻。
虞青重新低下头，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，极轻微地向下弯了一下，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。
第一场接触，结束了。他成功地在苏明薇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，激起了她愧疚与移情的涟漪。而谢云庭的冷漠，也在预料之中。
这只是开始。真正的家宴，还在后面。那将是另一个，需要全力以赴的舞台。
更新时间：2025-11-05 22:22:29
请收藏本站：https://www.iyueqing.com。梦帆文学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