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周思琪的律所藏在老洋房改造的写字楼里，推开雕花木门时，风铃叮当作响。韩亮到的时候是上午九点五十，前台刚泡好两杯龙井，茶叶在玻璃杯里舒展的样子，倒比他常喝的蓝山咖啡多了几分烟火气。
“韩总倒是准时。”周思琪从文件柜后走出来，换回了一身炭灰色西装，手里抱着个牛皮纸档案袋，“案卷有点旧，部分记录是手写的，可能要看仔细些。”
她把档案袋放在会客桌中央，拉链拉开时发出“刺啦”一声。韩亮刚要伸手，就见她先拿出一副白手套戴上，指尖捏着卷宗边缘轻轻抽出，动作郑重得像在摆弄易碎品。
“五年前的案子，前任业主是家小型生物科技公司，因为核心专利被合作方侵权，打了三年官司。”周思琪推过来一本庭审记录，“你看这里，他们当时为了证明研发时间线，提交了员工的工作日记，里面提到过实验室选址的问题——正好在城南地块的地下水位监测区。”
韩亮低头翻看，泛黄的纸页上有工整的钢笔字，偶尔夹杂着几处潦草的涂鸦，画着歪歪扭扭的烧杯和试管。他忽然停在某一页，指腹在纸面摩挲了一下——页脚处有个小小的萤火虫简笔画，翅膀涂成了淡绿色，旁边用铅笔写着“亮亮画的”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这个画法，和他铁皮盒里那张信纸上的简笔画，几乎一模一样。
“有问题？”周思琪注意到他的停顿，探过头来看。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，在她脸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，倒柔和了她平日里的冷硬。
“没什么。”韩亮迅速翻过这一页，指尖却有些发烫，“只是觉得，这家公司的员工还挺有闲情。”
周思琪没接话，起身去倒咖啡。饮水机嗡嗡作响的间隙，韩亮瞥见她放在桌角的手机，透明壳里的萤火虫贴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个铁皮盒里的信纸，想起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喊“亮亮哥”的小女孩——她扎着羊角辫，口袋里总装着水果糖，每次被欺负了就躲在田埂边哭，直到他捉来一玻璃瓶萤火虫，她才会破涕为笑，把糖塞给他一颗，说“甜的，就不疼了”。
“卷宗里夹着些旧东西，可能是当时整理时没注意。”周思琪端着咖啡回来，把一个小塑料袋放在他面前，“比如这个。”
袋子里是张皱巴巴的糖纸，印着“橘子味水果糖”的字样，边角已经脆得发卷。韩亮捏起糖纸对着光看，背面隐约能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字：“小琪”。
是她。真的是她。
他猛地抬头，周思琪正低头看着案卷，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，投下一小片阴影。她的手指在“研发团队成员名单”那一页停顿了一下，指尖划过一个名字：“周思瑶”。
“这是我姐姐。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当年这家公司的研发骨干，也是……那场官司的主要证人。”
韩亮的呼吸顿了顿。他记得周思瑶，那个总是笑着揉他头发的大姐姐，后来考上大学离开了小城，再没见过。
“她后来怎么样了？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周思琪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，墨水洇开一个小小的黑点。“案子结束后，她去了国外做研究，三年前……出了意外。”她抬起头，眼里没什么情绪，却像蒙着一层薄冰，“韩总，这些和地块纠纷没关系，我们还是看证据吧。”
她的语气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律师，可韩亮注意到，她握着钢笔的手指在微微发抖。他忽然明白，她为什么对城南地块的案子这么上心，为什么手机壳里藏着萤火虫贴纸——那不是孩子气，是执念。
就像他总在办公室摆着萤火虫标本，像他铁皮盒里那沓舍不得扔的信纸。
“周律师，”他轻声说，“你小时候，是不是住过望河村？”
周思琪的动作猛地僵住，像被按了暂停键。她缓缓抬头，眼里的薄冰碎了，露出底下汹涌的震惊和疑惑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韩亮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桌上——是枚磨得发亮的铜制小哨子，哨身上刻着个“亮”字。这是当年他送给小琪的礼物，说吹三声，他就会来帮她赶走欺负人的小孩。
“小琪，”他看着她的眼睛，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，“我是韩亮。那个总跟你抢萤火虫，总吃你橘子糖的韩亮。”
周思琪盯着那枚哨子，瞳孔一点点放大。有那么几秒，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靠在椅背上，嘴唇动了动，却没发出声音。阳光穿过百叶窗，在她脸上明明灭灭，像极了望河村夏夜的萤火虫光。
就在这时，周思琪的手机突然响了，屏幕上跳动着“盛天集团”的名字。她猛地回神，接起电话时，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，只是指尖还在无意识地蹭着桌角的糖纸。
“张总，证据开示的材料我已经准备好了……好，我马上过去。”
挂了电话，她站起身，拿起档案袋：“韩总，今天先到这里。案卷你可以借回去看，但请保证原件完好。”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，像在跟陌生人说话。
韩亮看着她匆匆收拾东西的背影，想说什么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他知道，她需要时间。就像他花了很多年，才敢承认自己从没忘记过那个田埂上的小女孩。
周思琪走到门口时，忽然停住脚步，背对着他说：“橘子糖很甜。但萤火虫……更喜欢活的。”
说完，她推开门，风铃再次叮当作响，把那句没说完的话留在了空气里。
韩亮拿起桌上的铜哨子，又看了看那袋糖纸，忽然笑了。他知道她的意思——死的标本再精致，也比不上活的光亮。
他拿起档案袋，转身走向门口。阳光正好，落在他身上，暖洋洋的。他想，或许该去望河村看看了，看看那里的夏夜，是不是还有萤火虫。
只是他没注意，周思琪走得匆忙，把那枚刻着“亮”字的铜哨子，落在了会客桌的缝隙里。
更新时间：2025-11-05 22:23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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