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个丑女。近乎半张脸的红斑狰狞可怕,外面的人都唤我“沈家的丑丫头”。爹爹病逝后,
继母将我卖给了穷乡僻壤的一家农户,男人还有着克妻的名声。“茉莉,
家里实在养不起你了。姑娘家么总是要嫁人的,大石村的靳家正在为大儿子找媳妇,
穷是穷了点不过咱家也不富裕。你说呢?”我嘴里苦涩的滋味怎么咽都咽不下:“我嫁。
”1“茉莉,茉莉......”阿娘枯槁的犹如秋日落叶。
若非还能依稀辨别出她秀丽的五官,
还有何人认得出她曾是名动朝溪县的糕点西施......可在陪着阿爹开了客来香后,
日夜操劳让阿娘不能安睡一日。一场风寒,就再也没起来。
我扑倒在阿娘床头哭得厉害:“阿娘!
你不能抛下我......没有阿娘我也不活了......”那时的我,
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是死亡。阿娘伸出手轻抚着我的脸颊,替我拭去泪痕,
声音里的无奈和不舍让我恐慌更甚:“说什么傻话......你还小,
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,没有阿娘也要好好过。只是茉莉啊......阿娘没法再护着你了。
你的美貌只会让生活更加不易,不如掩藏起来......若有一天,
有人不因为你的美丑而呵护你,那时候你再把真心交给他。”我似懂非懂,
但阿娘的话我一定会遵从。阿娘阖上了眼,不再跟我说话。
我一直握着她的手等她睁眼再同我说笑,眼睛一眨不眨。天黑了。身后门扉陡然被推开,
猛地撞在墙上。“娘子!”阿爹冲了进来,抱着阿娘的身体大哭。一道身影从我身旁走过,
浓郁的脂粉香气呛得我只能把鼻子捂住......是个妆扮艳丽的妇人。
她扭着腰凑到阿爹身旁,将饱满的胸脯贴上去,细声细气道:“相公不必太过伤心,
姐姐走了还有妾身陪着你呢~”阿爹下意识觑了我一眼,有些尴尬地将妇人推开少许,
紧接着又被她不依不饶缠得更紧。妇人撇了撇嘴,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仿佛带刺一般。
2阿娘下葬后,阿爹将我叫到跟前正式介绍妇人:“茉莉,快叫阿娘。
”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娃娃,这是阿娘特意给我缝的。“她不是我娘,我阿娘死了。
”我倔强地不肯唤出这个心里独一无二的称呼。阿爹气的扬起巴掌,
看着我惊恐的脸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停在半空,迟迟下不了手。
妇人娇笑着打岔:“罢了罢了,
跟小孩子计较什么......茉莉随姐姐的性子确实有些倔,不如海棠乖巧。
磨一磨就好了~”我从没见过阿爹这样生气的样子,吓得转身就跑。
跑时还能听见屋内隐约传来阿爹的叹息声:“还好娘子你宽厚,那茉莉就交给你管教。
”3后来我才知道,那个小丫头是妇人跟我阿爹在外面生的,叫沈海棠。
这都是我在客来香打杂时,厨子李叔跟掌柜张伯闲聊时说的,恰巧被我听见。
难怪......我阿娘在阖眼前一句都没提到阿爹。那天之后,阿爹再也没主动找过我。
倒是那个妇人某日过来通知我,待在家里费粮食,都这么大了该学会为家里分担,
除了睡觉就留在客来香打杂。“大小姐,你脸怎么了?”李叔的目光有好奇也有同情。
我捂着脸上的红斑低下头看着地面,懦懦道:“我也不知道......估计吃错了东西,
突然就长了这个。”李叔似乎极轻的叹了一声,继而提高了嗓子装作不在意:“小事小事,
姑娘家么长这长那很正常,兴许过段时间就没了......你来看看李叔做的包子,
新口味,试试好不好吃。”旁边忙碌的伙计频繁拿余光瞅我,
被李叔发现了就是一勺子砸过去:“看什么看?!小心你眼珠子。
”每次从客来香劳累了一天,回到家里还要洗一家的脏衣服,否则就没饭吃。
李叔似乎有所察觉,时不时就借着试菜的理由投喂我。可惜后来被伙计悄悄告诉后娘,
李叔就被赶走了。我因为时常挨饿摸上去都是一把骨头,身上穿的也是四处破洞的衣裳。
有时候在屋子里听到远处传来海棠无忧无虑的笑声,也会艳羡地躲在门后悄悄往外看,
就像阴沟里的老鼠。后娘笑盈盈地一口一颗葡萄喂着她,就连阿爹也颇有耐心的作陪。
那是我也曾享受过的待遇啊......4十二岁时,后娘把我召过去,
上下打量像看待估的牲口。“你这脸,好不了了?”我垂眸盯着地砖上的裂缝,
低低嗯了一声。后娘的表情惋惜中带着幸灾乐祸,啧道:“真不是个享福的命!
你这脸要是能好,阿娘就将你许给春迟楼的东家。虽然年纪大了些,
但年纪大才懂得疼人啊......唉等阿娘去问问,要是人家不嫌弃那还能谈。”我想,
要是想逃出这个地方,随便嫁谁都好。隔壁胭脂铺的巧儿跟我要好,
听到这个消息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:“那可是个专欺负小姑娘的老不死!
就连他亲孙女都不放过,听说他儿媳因为这事闹得都跟他儿子和离了!你要进去,
那就是又掉进个魔窟......”我浑身哆嗦,吓得日夜不安。还好还好,
后娘再没提过此事,大约是我这脸着实入不了那老不死的眼。终于又挨过三年。十五岁时,
阿爹出门去谈一笔生意,途中遇到强盗被杀,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凉透了。我一滴泪都没掉。
后娘和海棠哭的惊天动地,来祭奠的邻居纷纷夸她们有情。“茉莉,
饭馆入不敷出你是知道的,家里实在养不起你了。姑娘家么总是要嫁人的,阿娘给你选,
要么嫁张伯的儿子,知根知底肯定对你好;要么嫁大石村的靳家,他们正在为大儿子找媳妇,
穷是穷了点不过咱家也不富裕。你说呢?”后娘脖子上新买的链子翠绿极了,
比不寒湖的水还要青翠。掌柜张伯的儿子?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几岁小孩似的,
吃喝都要人喂,屎尿都能拉裤裆里,张伯为了讨儿媳愁得头发全白了。
我嘴里苦涩的滋味怎么咽都咽不下。“我嫁靳家。”5没有喜轿,
我独自一人背着包袱走了整整一日才走到大石村。里面装着一身换洗衣裳,
还有阿娘的布娃娃,这已是我的全部家当。刚好有个婶子牵着娃娃路过,
我上前怯怯道:“婶儿,靳家怎么走?”那婶子一回头,看清我面容倒抽口凉气。
不及我腰高的娃娃当即大哭出来:“鬼......鬼......”婶子回过神来,
慌忙抱起娃娃头也不回跑开,像躲瘟疫似的。我站在原地有些无措,
想了半晌从包袱里掏出一件薄衣,将脸围上,这才问到了路。这间小院子外墙斑驳,
砖石缝里长出小草。地面上连石板也没有,黄褐色的土地被踩得平平的,不过倒是干净。
“有人在吗?”我朝着里面轻声呼唤。连喊了三次,
年:“来了来了......找大哥的话他还没回来咧~”隔着门栏看见我他怔住:“你是?
”少年虽然身穿粗布,脸也有些蜡黄,但五官端正眼神和善。我局促起来,
藏在袖子里的手绞在一块,耳朵微烫。这就是靳言吗?比我想的还要好看。“我是沈茉莉。
”少年双眸蹭的点亮:“嫂嫂?你终于来了,阿爹阿娘正担心呢......快进来!
”他立马推开门栏,接过我手里的包袱,引着我向里走。他不是靳言,靳言还有个弟弟。
意识到这点我松了一口气,也有些失落。也不知道是因为还能做做心理准备,
还是在担心他没有少年那么和善......“阿爹阿娘!
嫂嫂来了~”靳父靳母比我想的要好相处,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,
更是塞了个热乎乎的饼子到我怀里。屋子里近乎家徒四壁,
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院子里那四只鸡鸭。院子里一张手做的木桌,
相邻的两间屋子里一眼扫过去就只有床和一个破旧的木箱。再往右,就是灶房。
靳母视线在我被包裹的面容上扫过,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道:“茉莉,
你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,但靳言不在乎我跟你阿爹也不在乎......过日子最要紧,
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。”这样暖心的话,我好久好久没有听过了。
我缓缓解开薄衣露出脸,他们的脸上没有惯见的鄙夷和嫌弃。
间红了眼:“好姑娘......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......”她紧紧握着我的双手,
暖的让我不知所措。“大哥回来了!”靳诺朝院子外招招手。我顺着看过去,
一道身影推开门栏,带着一身血腥气而来。男人像座小山似的,身材魁梧,
站在那儿仿佛能把背后的天遮住,比我大腿还要粗的胳膊拎着两只半死不活的兔子。
我呼吸一滞,感觉他要杀我就跟杀那兔子一样轻松。靳诺主动介绍我:“大哥,这就是嫂嫂。
”男人目光扫过来,我拘谨地挺直腰背,
鼓起勇气开口:“叫我茉莉就行......”靳言只是平平地转开了视线,淡淡嗯了一声,
然后径直向灶房走去。6见我不知所措,靳母安慰道:“阿言就是这个性子,
你多处处就知道了。”阿言,阿言。这个称呼在我嘴里转了几圈。他们一家人忙活起来,
将饭菜端出来收拾碗筷,我依旧觉得自己像个外人,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入手。
更别提那个山一样的男人,光靠近他我都觉得坐立不安。晚饭每人两张饼子,
一叠烫过的素菜,一锅暖胃鱼汤,简单甚至有些简陋。饼子的口感远远比不上客来香,
但我吃的很香。看得出来他们不常吃肉,于是那锅鱼汤我一口没动。
靳父突然说道:“茉莉刚来,鱼肉都留给茉莉,你们俩喝口鱼汤就行了。”靳诺笑眯眯应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