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故地重游我怎么也想不到,有一天竟然会回到这里。暮色中看得不是太清楚,
路边的人家应该许多翻新过了,但大致还在原来那个位置,如果仔细回忆的话,
我依稀还能记得几个院落里有我当年的同学,只是当年就不算熟悉的他们,
现在估计就是对面碰见也认不出来了。这地方离我的家乡不远,前面的路程我还算熟悉,
但到了和归家之路那个最后的重合点后,我就开始有些吃不准了。我是说,
也许当年还算熟悉,毕竟我曾经在那所中学走读,但十几年过去,天又已经黑了,
我怕我不一定能够找见。当然,联系何鹏接我一下也是可以的,
但是想到他现在应该正在忙乱之中,我觉得还是不要给他增加麻烦了。在我的记忆里,
从下车的地方到他家,应该只有一二里地的样子,
与其在不算繁华的地方等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拦上的出租,
还不如自己走过去——反正大致位置记得,再怎么变化,还能找不到?拖着小号行李箱,
我循着记忆拐进村镇银行和一个小超市的之间的小路,慢慢离开了昏黄的路灯笼罩的范围。
记忆中,这条路可不是什么小路,而是许多村落来这个小镇的必经之路,自行车,
三轮、拖拉机,行人络绎不绝,旁边的店铺也不少。比如,巷子口那个村镇银行停车场,
原来是一个小饭店,里面做的烩面很好吃;稍往前不远的大坡头上,有一个煮油条的,
据说是班上娘娘腔他爸;其他还有裁缝店、杂货店,一家挨着一家。不过如今看来,
这条巷子是有些窄了,即便那些临街的商铺已经不见了踪影,依然不过只有两条车道,
车辆为了防备那个院落突然出来人,都不敢开得太快。我很快走到长长的坡道顶端,
看着平缓了不少且硬化成公路模样的大坡,很难和记忆里那个带有弧度的泥泞道路重合。
灰尘、砖块、下雨冲刷出的沟壑,这条路虽然很重要,但由于那时候的经济状况,
可没人掏钱保养,路况差劲得厉害。记得有一次,我难得一次骑这自行车到镇上办事,
回程时刚拐过来,就感觉有人跳上了车后座。我扭了一下,迅速稳住了车子,
后面传来何鹏的声音:“捎我一段!”当时我和他还不算熟悉,而且他依仗着家在附近,
经常欺负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同学,虽然碍于学业百般忍让还没有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,
但绝对还没有什么同学之情。“不行!”“为什么不行?又不用你送我回家,一段就行,
反正下坡,你也不用出力!”他理所当然的说。“不是,我这车刹车不好。”“骗谁呢?
快走!”说话间已经过了坡头,车子开始加速,他就是想下也下不去了。我紧张的握紧把手,
手心都是汗,车子疯狂的碾过一道道深深的沟壑,大大小小的石子、砖块,不停的颠簸着,
像是快要散架了。我努力地左支右绌,在他“哎呦哎哟”的尖叫声中一路飞驰,
勉强维持着平衡。终于,在下了大坡后又滑行了好远,车子才勉强停了下来,他慢慢下车,
捂着胯下,恶狠狠的威胁:“你等着——”“车子没刹车——”“你肯定故意的”,
何鹏一边说,一边狼狈地往回走去。下了大坡后,是个岔道口,一边是我当时的回家路线,
另一边才是他家的方向,这么一滑行,他非但没有少走,反而因为回头多走了不少路。
虽然我确实不是故意的,但看到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人如此吃瘪,心里还是挺爽的,
一路哼着歌,乐滋滋的回了家。想到这里,我嘴角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,
仿佛觉得面前的街道多了一些熟悉的味道。我下了大坡,转向他家的方向,
刚过岔口路边是一个荒废的院落,紧闭的大门和破落的院墙间可以可见里面小楼斑驳的墙面。
时候已是深秋,院子里几棵冲天的大树,因为无人打理,野蛮地用枝桠占据了整个院落上空,
飘落的树叶到处都是,大门、墙头落得满满,可以想象,院落里面估计早已是厚厚的一层。
这原来是中学老师付翼的住所,当年他可是个有名的人物。他教的是政治,
教学水平也在中上,名声远播的原因却不在专业上,
而在于他辅导地学生总是在各类竞赛取得的优异成绩。什么小发明、小创新之类,
他都带着学生参加,有几次一路过关斩将冲到省里,取得了优异成绩后,
让这个小镇上的学校在县里出了名。那年,中学组织一个英语竞赛,
学习还算不错的我不出意外地被选中,
同时被选中的还有极度偏科的何鹏同学——不知什么原因,
他的英语成绩总比其他任意两科加起来还高。因为经验丰富,
带我们前往市里参赛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付老师头上。英语有专业老师辅导。
付老师主要负责向我们介绍比赛注意事项,训练我们使用抢答器之类东西。
学校说到底只是一个村办中学,和镇里、县里、市里的学校没有可比性,到了市里,
像英语这种常规科目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优势,
即便被付老师夸出花来的何鹏在赛场也只是寻常水平,想要取得成绩,绝无可能!
付老师肯定也心知肚明,只是碍于情面不点破而已,一切都是草草应付了事,
在我们竞赛当天甚至都没有到场,不知去哪里办事去了。不过,
还是很有收获的:我知道了外面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:学英语听力是可以有一个专门教室的,
学校里也真的可以有乒乓球台子、篮球场、甚至一个标准的体育场,
体育课上除了学习广播体操,练习单双杠外,还可以跳远、跳高、甚至踢足球。而何鹏,
知道了原来在大城市的小孩,除了家里,还可以在外面玩电子游戏、打台球、还有只要有钱,
没人会因为他太小不卖给他香烟。之后,回到我们这个和村委会、大戏台合用的校园,
看着跨院偶尔只有几个年轻教师在用的篮板,我开始迫切的想要继续读书,起码能上高中。
那时候的“读书无用论”可比现在严重多了,
当时像付老师这样的正式在编教师每月也就一百多块钱,不但远远不及附近国营矿山的工人,
就连刚刚开始兴起的民营小矿——哪怕本地人怕危险,只愿意去干些地面的工作,
收入也比他高出一倍。念书念到高中,考上大学的希望很渺茫。
按照那时县一中历年统计的升学率,一直在百分之十左右徘徊,看上去好像也不太低,
但结合高中入学时,全县每年两千多名初中毕业生,只有一百多名能进入高中,
就瞬间让人绝望了。而且上完高中考不上大学,就成了农村人嘴里的“脱毛的凤凰不如鸡”,
农活不会干,到矿上受不了苦,唯一能做的工作只能是个临时教师,
只是那收入就聊胜于无了。
时教师按编制有“公办”、“民办”还有一种临时入职的被称为“队办”(村里出钱请的),
高中回家就只能做这种“队办”教师,工资少不说,还一欠就是好几年,
大部分人熬个一两年后便会狠下心离职,不是到煤矿上,
就是去干当时最有前途地职业——炼焦去了。炼焦是个技术活,是把煤变成焦炭的一道工序,
以我有限的见闻大概知道,当时人们买上煤,用土办法冶炼焦炭,雇大卡车运到秦皇岛脱手,
可以在赚上一半的利润,所以在那个时期,这个村落因为临近煤矿,
借着村民能便宜买到煤的优势,很多人发家致富了。当然,投入比较大,
风险也不小——技术不过关烧坏了,环保局查封了,焦炭跌价了,运输过程中被抢了,
都极有可能导致赔钱,甚至最坏的情况下,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事故了,那就血本无归了。
不过,只要有利润,大家都愿意冒这个险,所以这个村子的富裕程度事是周边无法比拟的,
也是因为这样,它才能在别的村子只有小学,甚至只有一到三年级的时候,
以村里的财政运作一个从小学到初中的学校。本来人家这个学校是供本村小孩上学的,
但是因为县里财政出了问题撤销了县里直属的中学,镇政府筹办的镇中学又还在建设中,
所以才会又这么多像我一样的附近村落孩子来这里上学。村里孩子对上学没什么执念,
但凡愿意这么寄人篱下的,都是学习还可以的,不然大可以不上了,
或者多念上一年小学等等镇中学的建设,毕竟又是自备课桌,又是区别对待太劝退了。
这都是一时的,没什么,可以自我安慰说,交学费、买书交钱天经地义,
人家村里不可能为你的学习买单,但长时间被当作外人就实在难熬了。
本来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已经淡了,但今天再次走上这条路,
那种紧张的感觉顿时再一次涌上了心头。天渐渐黑了下去,路上几乎没有行人,
不过距离镇上几百米,那些喧嚣的声音就一下全部消失了,
耳边只有行李箱轮子划过水泥路面发出的声音。前面原来是条沟壑,
因为是夏天洪水的必经之路,很长一段距离上没有人家,
所以当年同伴们走到这里都十分紧张,总有些孩子会在这里堵人。和通常的情况不同,
坏孩子们的选择并不多,因为本村的都多少认识,知根知底的不好下手,
目标只有集中外村来的不到十几个人。说起我也就被堵过两次,但也足够记住一辈子了,
主要是还在成长中的心里面,除了怀恨那些坏人外,
有时候莫名其妙会否定自己: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,
要不人家怎么就看见你好欺负,或者至少不够勇敢,至少是不够强,不能保护自己。现在,
沟壑已经填平,估计下面还留有涵洞之类让流水通过,但只从表面看,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。
但当时不是,这里有一座很明显的桥洞,桥面不宽,遇见有车经过的时候,需要停下来等。
我就是在桥中间被堵住的,堵我的是几个经常看到的混混,
不但抢走了我攒了好久准备买《科幻世界》的五块钱,还打了我几个耳光,
而我竟然全程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。第二次,则是在教室里发生了一点小矛盾,
下午上学路上被多人堵住,虽然身体没受什么,
但我觉得受到的伤害完全和第一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,一直到今天还在悄悄的影响着我。
这次我反抗了,而且一度一以为自己胜券在握,他比我有力气,但没我狠,
围观的全是共同的同学,还有一个我的发小。但是,结局很惨,发小被围住,
我被围观的某个人背后偷袭倒地,被眼前这个小子狠狠的揍。我需要很久才能想明白,
原来所谓共同的同学只是我的错觉,所有围观的人都是一伙的,被围攻的只有我和发小。
我的鼻血染红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件成衣,在获得它之前,我的衣服不是哥哥穿过的,
就是买上布料后家里做的,我倒没有觉得它们比成衣差,但看到母亲那么郑重,
总觉得应该格外珍惜一些才对。那次之后,我转学了,发小继续留在那里,据说又干了几仗,
不过最后他们好像达成了和解,据发小说,他们处得不错,可以勉强算做朋友。再后来,
我读了书,发小出去打拼,然后彼此渐行渐远,直到现在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,
我知道是自己的原因,但一直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,是怕想起这些不堪的往事吗?
还是恨他和那些人和解,又或者只是嫉妒他的故事有个结局,而我却在途中下线了。
我摇摇头,把自己从这种低落情绪中解脱出来,继续前行,
开始向上爬学校门口那道大大的斜坡。我在离开这个校园后就只重新走过一次,
那时我已经上高中了。2 异地求学为了避免遭遇老同学,我专门考取了另外一个县的高中,
虽然村办中学在中考毫无优势——毕竟生源不像别的初中那样经过选拔,
但总还是会有几个能升学的——无论考取还是通过别的渠道,
而这些人中只要有一个把我的事说出去,那我的高中生活就全毁了。因为生了一场大病,
没赶上开学,当我到学校,已经是一周以后了。我盘算的挺好,谁知人算不如天算,
开学第一天午饭时就遇到了出名的大嘴巴何鹏。要是别人,
我或许还可以厚着脸皮提前打个招呼,可这人永远一副嚣张的样子,
只怕不说他还不一定能够想起来,但说了肯定两天就校园内就会传遍了。假装不认识就好,
转学后,我到了父亲工作的地方求学,各方面都父亲被照顾的不错,身体也开始发育,
足足长了十几厘米,由原来那个小豆芽变成了一个大汉,估计他不一定能认出来。
“你是那个谁——谁——谁吧?”我愿望的泡沫还没有成型,就被何鹏无情的戳破了。
“什么谁谁谁?”我有些气愤。“那个,长高了,变帅了,想不到你也来这里了。
”他竟然有些惊喜,表现的好像和我很熟。“我才没想到呢?”我心里说。
脸上却只是尴尬的笑笑,希望能到此为止。“对了,你初三那年是不是转学了,
我怎么没看见你?”他示意同伴们先走,摆出要和我好好聊聊的架势,
我也只好做了同样的事。“嗯!”我不清楚他是真的完全不知情,还是在装蒜,
依旧只能假笑应付。“你在38班吗?”他问。“是啊!
”我估计他可能认识和我结伴那几个人。“那个锅盖头的小子很嚣张,好多人想收拾他,
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。”他神神秘秘地低声说。“对了,你怎么才来,
我还以为碰不见熟人了,难受坏了——你知道,我是成绩不好,唯一考的不错那次,
还是抄你的,所以只好找关系来这里了,可你成绩不是一直不错吗,怎么没去一中?
”“没考好!”,我没好气的回答,心里说,不就为了躲你吗?“理解理解,人有失手,
马有失蹄!”这家伙还不算太笨,看出我兴致不高,识趣地走开了。看着他的背影,
我长长地舒了口气。不过,当我看到他回到人群,立即又开始了高谈阔论,
还不时把伙伴的目光引向我这边,立刻又开始忐忑起来。好在之后几天,
除了有人偶尔问过我是不是认识那个嚣张的家伙外,倒也没出现什么传言,
慢慢地我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。因为迟来了一周,需要补的功课很多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