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娃儿,你不要怕。”他蹲下身摸摸我的头,“你跟爷说说,昨晚上你是不是见了什么?
”听到五爷提起昨晚,我吓得一个激灵。昨晚上……昨晚上的事……和阿呆的死有关么?
2.我昨天半夜起来时,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影。那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井口,我看不清楚,
但我家除开我和我爷我奶就没有别人。是和我一样起夜么?刚想出口喊人,就着月光,
我好像看见那影子微微地动一下。竟然是要转过身来面对我。我身上忽而起一阵鸡皮疙瘩,
想也不想地要回头。“秋儿,你要去哪里?”井口那里传来我奶的声音,我才松一口气,
回她只是半夜睡不着。不过,我奶半夜为什么会在井口这儿?我想不明白这事,
只觉得外面怪瘆人的,要拉着她赶紧回去。可她却慢吞吞地开口了。“睡不着来这里,
奶奶陪你。”她轻轻地朝我招一下手,人没有离开井口半分。我马上就要跟着过去,
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火光。一声声秋儿钻进我的脑子,我才清醒过来,自己正站在井口。
差一点就要下去!我奶一把从后面薅住我,拼了命地把我抱离井口。“我早跟你说,留不住!
留不住!”我爷从后面举着另一把火把过来,还是要商量那事。“不行!
”我奶一把挡在我身前,“还没有到那个时候!”听着他们的争论,我只觉惭愧。也许,
是到那个时候了。3.五爷听我讲完这些话,终是摇摇头,也许是见着我的神情,
又安慰似的拍拍我。问我还有些什么别的?别的事情,多了我也记不住。
我不晓得这事在我身上算不算件大事,毕竟从我出生以来,村子里已经闹了不少事了。
“今天一大早起来,圈里养的东西都死光了。”我肩头一痛,却是五爷忽然加重手上力道,
问我奶真的有这么个事吗?我奶疼惜地看看我,又拉我到她身后护着,说是她自己喂错了食。
“秋儿他奶,这事可含糊不得。”五爷捋着自己那一小绺胡子,定住神去看我奶。
她一下子就低了头,周围人顿时议论纷纷。五爷看后,只叹一口气。
“要么……要么为全村准备后事。”我奶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在一众“留不得”的声音中,
说是我非留不可。她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,蹒跚到五爷身边,悄悄说了话。五爷神情一震,
诧异地望向我,一个劲儿地问我奶,真的吗?“千真万确。”他猛一下摇头,合上双眼,
周围的声音都静下来。好一阵,才听五爷说,要他们都回去。我奶欣喜若狂,
抢在人前搂着我,跑着出了圈子。嘴上念叨着没事了,没事了。我在我奶肩头往后看去,
那一村子的人,每个的眼睛都往我这里瞧来……4.半夜,一村子的人就举着火把上门了。
带头人敲开我家的门后就往里闯。我和我奶才披外衣出来,被人一把揪住丢到外面。
他的火把怼到我脸上,简直就要烧到我。那双眼睛通红。“五爷老说,留得!留得!
差点是把我家娃儿给留死了!”他咬牙切齿地要把火往我脸上烧,
还是我奶拽住我的衣领子往后面拉。几个跟过来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拦他。等着我爷来了,
他才勉强开口。“吴家的!今天你们要不把这女娃交出来,明天你们都得给村里一个交代!
”我鼻子里一股糊味儿,一看才知道,头发被燎过来的火焰烧焦,顿时吓呆了。
白天这人看我的眼神还没有这么冰冷,可现在,简直恨不得当场吃了我!五爷才得消息过来,
看着眼前的场景,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两下脚。“撞见那东西不是常有的事!
这几天发生的事是多了点,等过两天,我想出办法。”那人听到,一声冷笑,
说再过几天人都凉了。“我从我家井里把人捞上来的!”我听到这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,
仔细看他们的衣服,还有几个正湿漉漉的。是我,又是我。我想到死去的阿呆挂在树上晃荡,
也明白自己是不能再侥幸了。眼看着那人的手又向我伸来,我奶抱着我瑟瑟发抖。
我也接受自己原来就该这样。可五爷一下挡在他的身前,双目沉沉地看我一眼,又回望过去。
“无论村子里出了什么事,绝不能动吴秋儿!”这一举动立刻令对方愤怒至极,
大骂五爷要置整村人于不顾。“村子里谁不知道,她不过、不过是……”“够了!
”五爷一双眼睛射出精光,坚决不让他再往下说去。“我说不能动,就是不能动!
”那人气得把火把摔到地上,火星子冒老高,简直要打起来。人也都围过来。
眼瞧着周围的人,不问个到底不罢手,五爷和人悄悄拉到一边,低声嘀咕什么。过一阵,
这人竟然也看向我,向周围人都摇摇头。又问五爷,那这村子怎么办?“我眼下是有个法子,
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。”五爷捋着他的一溜胡须,踱步到我和我奶面前,对我奶说着,
这恐怕就是最好的办法了。不等我奶作答,我爷抢先一步冲五爷点了点头。“能保住这丫头,
我们又有什么可说的!”我奶还想说什么,只被他一双眼睛看了回去。得到他们同意,
五爷还问问我,最后才将这法子说出来。“作假丧。”但这事,很有风险。
5.照村里人的意思,原本我是要死的。我早从他们和我奶说的话里听出了个端倪,
我是,不吉利是一说。另外一说则是,村子从我出生以来,就从没太平过。
要是平常带了一点阴气也就算了,可我曾经偷偷见过我奶,向五爷求了很久,
他也只是摇摇头。可是到了现在,五爷却突然想出主意来了。只是,要叫人再等等。
我明白自己好像是逃过一劫,但心中仍然隐隐有不安的感觉。果不其然,接连两个礼拜,
村子里鸡飞狗跳。该闹的灾全都闹了一遍,田里颗粒无收不说,
就连各家各户的存粮都被霍霍了。我奶从那夜以后,就傻兮兮地又哭又笑,时常抱着我。
可我爷却不屑一顾。“一时罢了,抵不了多久的。”每到这时,我奶就会情绪激动地站起来,
说他怎么就知道。“秋儿她奶,当初也是你的决定才有的秋儿,现在这样又能留得了什么。
”他又在我奶面前提到这个话,每一提当年的事,我奶就不作声了。她慈爱地摸着我的头,
说自己当初是犯糊涂。“总算不用我们秋儿交代在这里就是。”一听她这话,我爷甩手,
冷着瞧我一眼,面色不虞地走了。临走还扔下句,该来的都是要来的。每天早上起来,
都有某家某户的家畜被开膛破肚。一家的主人捡了地上的肠子往回里塞,两手红彤彤的,
一双眼睛直盯着我。“五爷,依着这意思,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?
”五爷看着缩在我奶怀里的我,又看看地上的场面。一咬牙,丧事即刻起办。
6.假的丧事当然也是办给我的,流程全部走全。只不过棺材不会钉死,
被埋之后不久我又重新可以出来。五爷说,这一遭轻易不能用。“用好了,
村子里以后自然没有这些事,用不好……”他在棺材前把话讲得一清二楚,要是用不好,
那也自然就没有这个村子。我爷和我奶已经穿起白衣在边上等,五爷一句话就叫人到外面。
我画着死人的妆,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人发配,五爷安慰我不用紧张,只是要先受点委屈。
“你把这药喝了,记住,等会儿在里面千万不要发出一点声音。”我点点头,
五爷带茧的老手重重拍拍我的肩膀,竟然对我一个小辈说辛苦。可还不等我说什么,
头就开始发昏。迷糊之中我被人搬进棺材,棺材盖子一合上,晃晃悠悠的,
听着外面的唢呐声。我只要在这睡上那么一觉,村里人就再也不会打我主意了。
为这事我已经提心吊胆好一阵子,现在终于可以安心。只是我想不明白,
我奶是和五爷说了什么,才让他硬生生为我想出一个办法?一阵困意袭来,我沉沉睡去。
再睁眼,周围一片静谧,大概是办完了丧事。我感到有些闷,想推开一点盖子给自己透透气,
手向上使了使力。却好像,推不开了。7.我在棺材里有些慌了,但又想想,
可能是药效没过去。记起五爷的叮嘱,安慰自己,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,
就会有人把我弄出来。可这时,外面突然传来模糊的人声。“咱们这事没跟老吴家的说,
不会出事吧。”“五爷讲了,只要别叫她知道就可以。
”“可是这人进棺材里还是活生生的啊!”“她不去,那可就换你躺在这棺材里了。
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我才勉强听出来,这丧事确实是办了。只不过,是办真的!
我听着土落到棺板上的声音,张着嘴想要叫,可却出不了一点声。
外面的两人只说着我早该死了,才能还村子一个太平。可我却想不明白,
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。假如我真是活不下来的命,又要哄骗我说可以活下去。
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钝痛,想到他们说这事还是瞒了我爷我奶,就更加难过。
他们一锹锹的土是落在木板上,但我却感觉盖在我的心里。在村子里这么多年,
我也知道村子里许多事都是因我而起,但要我这个样子不明不白地死去,我怎么也不甘心!
想到这里,我死命敲打盖板,想弄出点动静,让外面人注意到。可是土已经盖得太厚,
加上深埋地底的棺材,没有空气,我对外界的感知渐渐变弱。为什么,要这样对我?
8.我晕晕乎乎地产生出一丝恨意。从小的时候起,我就老被村里的小孩嘲讽,
说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。每当我问起我的爸爸妈妈,我爷就冷哼一声,不再应答。
而我奶则会抱住我叹息。等到再大一点,我才从村里人口中知道,我爸爸不是个正常的爸爸。
他在我妈生我之前,跑出村里,一去就没有回来。我妈生我的时候又难产,
等到死了进了棺材,别人才从坟里听见我的声音。刨开那座坟,找出了我。如果单单是这样,
我也不会认命,可我奶说自我出生以来,这村子里就怪事不断。我也不想信的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