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病拖成大病，怎么也治不好了。12.我姐回去以后就说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。
我爷和我爸都病倒了，家里的事不能总有我一个小孩子来操持。
等到我把我爷和我爸病倒的原因跟我姐一说，她立刻就拿定了主意。
“那咱们先给爷和爸安排一个好房间吧。”我姐这样说着，就把他们都安排在了，
奶奶生前住着的屋子。那个屋子从前是柴房，家里腾出客房以后，就一直给奶奶住。
我爷一脸不情愿地看着我姐，我爸也总是挥着半边身子说我姐不孝。
可任凭他们两个人怎么说，我姐还是敲定了，要把他们搬到那个屋子。搬过去的第一天晚上，
那房间里就老是传来叫声。叫声惹得村里人打着火把灯笼来看，可一看又什么都没有。
我姐总说是两个老人年纪大了，糊涂了。村里没有一个人不信我姐，
她是村子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。只不过叫着，实在是有些吵人，
我姐也只能叫大家多担待担待。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，但我姐的脑子就是灵活。她一到晚上，
就给我爷和我爸的嘴蒙上布条，白天了再摘开。这样一来，既没有吵到大家，
我爷和我爸也能安心地在这个房间住下来。一举两得。我高兴地为我姐的这个主意鼓掌，
可没一会儿又低下头去了。要是奶奶还在的话，她见着这样会高兴吗？
13.奶奶的遗像摆在大堂，我每天都会去擦一遍。自从我爷和我爸住进她的房间以后，
我总感觉她的遗像也是亮堂堂的。这样的感觉让我很高兴，终于有一天，
我忍不住把奶奶当初回来的事跟我姐说了。我姐却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。
我每天都会去给我爷和我爸送饭，我爷面瘫，有时候一口饭都吃不下，但是我姐说了，
他不吃就会饿死。我奶才刚走，我不能让我爷就这样饿死。我想，
我奶应该不会喜欢拿皮带抽她的爷爷。所以每回我喂饭的时候，都要看他们两个吃到了没有。
如果吃了没有咽下去，我就会给他们倒杯水。我爸的半边身子还能动弹，
他经常白天也要开口嚎两嗓子，于是我姐只在他吃饭的时候摘下布条。
“你别以为我站不起来了！”有时候摘下布条就能听到我爸完整地说出这样一句话。
我觉得很稀奇，因为自从我爸瘫了半边以后，他说话都是要流口水的。
我姐就给了个手机让我录音，有时能录到他完整的一句话，有时不能，
我就会等到他可以完整地骂我为止。后来我还学会了录像，就把我爷和我爸的模样也录下来，
存在手机上。这样一来，经常一顿饭要吃很久。差不多到晚上的时候，
我就会把这些录音放到我奶的遗像前。偶尔还会放放录像给她看。就好像，
这样我奶就能知道一样。14.我爷和我爸白天的时候要面对我和我姐，
一到晚上可能又要对着我奶。两个人的神情慢慢的恍惚了。但我有时候有点羡慕他们。
那么久了，我奶也只找他们，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找过我。连做梦我都没有梦见过我奶，
只是经常梦见以前的事情，我奶奶抱着我说，小幺以后长大了比姐姐更有出息。
她告诉我有出息以后回不回来都不重要，就是要记着她。
我奶说她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个村庄。我们记着她，以后去到哪里都想一下她，
就当她陪我们一起去过了。我和我姐肯定不会忘记我奶，要是没有我奶在，
我和我姐也长不到那么大，我姐也读不成书，也走不到外面。
村子里同龄的女生经常有在家干农活或者出去外面打工的。但我奶总是不许我做事，
她还是想我多认一点字，会用点零食去跟同村的小孩换书来给我看。
偶尔还会教我一点别的什么。她告诉我，就算不能读书，也要有一门吃饭的手艺。
可惜我没有学成什么手艺，也没有书读，我奶就走了。我经常在半夜对着我奶的遗像，
想她能再回来看我一眼。可是即便我爷和我爸的房间里，时不时会传出来一点动静，
我奶也再没有来到过我面前。姐姐不许我去见我奶，我看她经常在村里面打听。
问的都是村子里面有些名气的老人。我想，现在的奶奶可能不是我的奶奶了。
要是我姐问不到的话，奶奶就再也回不来了。15.这么问了好几天，
我姐有天突然喜笑颜开地过来了。她什么话也不多说，只说要推着我爷和我爸晒晒太阳。
我们家两个中风病人，家里自然都买了轮椅。推出去的时候，村子里的老人看了都可羡慕，
纷纷夸我姐孝顺。我爷说不了话，但我爸却经常流着口水指责我姐。每当这个时候，
我姐就会做做手势。“我爸他脑子有点……”村里人都表示理解，
毕竟我爷和我爸闹腾了个把个月，还耽误了我姐回城里。大家都觉得我姐和我爸一样孝顺。
我爷气得直翻白眼，我爸也直流口水，我姐就赶紧找了村里的医生给他们俩看。
村子里的医生看了半天，这也不是啥毛病，给开了点保健品，让好好照顾着。我姐谨遵医嘱，
每天该做的事情是一件不落。除了照顾好他们以外，也会拉着我陪他们一起去散散步。
村子里的人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围上来看，然后夸我和我姐是一对好女儿。
“毕竟我爸是这样的。”我听到这话差点乐出了声，但又不敢笑，只能硬生生憋着。
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，只是感觉胸前有一口气出去了。每次一回到家，
我和我姐都放声大笑。我爷和我爸在女人面前威风了一辈子，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老了，
会是这样一个下场。变得跟我奶一样，有苦难言。16.又过了一阵，我姐带了人过来。
那人是村里的老人介绍来的，进门就说我家怨气很重。
他马上张口就要说这恶鬼对我家怎样怎样，可我立刻打断了他，说那是我奶。
我奶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我奶。我不许别人说我的奶奶。姐姐也只让他说一下解决的方法，
屋子里这些天都不太平，我也想我奶还是我奶。但自从我爷和我爸那样对她以后，
我是想过了的，假如换成了我，我可能只会比我奶更加恐怖。那人一顿大谈特谈，
最后伸手一指，还是指向了我奶生前的屋子。他说生时困于此地，死后又囚于此处。
话说得我一点都听不懂，可我姐却立刻明白了，问那人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奶解脱。
“你奶奶临终之前，有没有什么遗愿？”他说这话，一下子就让我想起我奶开始见我的时候。
那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棺材换了。我奶说的话，从没有被我爷和我爸放在心上过。
就连一口棺材，假如不是我奶借我爸的名义要换，她连那一下子埋进土里的机会都没有。
我立马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，我姐听了却突然笑出了声。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。
她说我讲了太多了，多得就跟真的一样。17.她抱着我哭泣，问我奶奶是不是真的会回来。
我不知道，我只是在奶奶走后，好像真的还见过她。她为我擦擦眼泪，
把人客客气气的送出去。然后做了很久的准备，好像要做什么很大的事一样，鼓起勇气，
告诉我，当年的真相。我和我姐没有妈妈，我妈妈是我爸拐来的。她生下我和我姐之后，
有一天，跑了出去，再也没有回来。我姐很久以前就跟我讲过这件事，她说她很高兴，
妈妈没有回来。她跟我说，幺妹，要是妈妈回到这个家里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。
我那时候听不懂我姐的意思，也不知道被拐来意味着什么。那个时候，我想，就是骗，
像我还在上学的时候，我同学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从我手里骗去一块糖。
可是现在我姐跟我说，我奶也是被拐来的。我奶留在这个家里一辈子。我现在再大一点了，
好像知道这个词的含义了。家里面无论开什么形式的饭，我奶从来都不上桌，
她总是等到大家都吃完了，才自己端一个小碗夹点剩菜去角落吃。
屋子里所有的东西破了坏了，我爷爷要是用不上了，这都得去找我奶。
我爷爷要是想打我奶也是不挑时间地点的，但我爸从来都不会阻止。用他的话说，
这是家务事。我奶在这些家务事里缠绕了一辈子，现在我姐告诉我，这里不是我奶的家。
我突然感觉心口胀胀地疼，我姐抱抱我，说以后的日子就好了。她雇着人算了一个好日子，
好好地把我奶请了出来，又好好地把她的骨灰装到盒子里。她要带我奶走了。
但我爷和我爸可不同意。18.我姐要走这天，我爸竟然撑着半边身子站了起来。
从他中风以后有哪里要动的，都是有人来帮他。所以我姐也不知道，他原来是可以站起来的，
我爸不光站起来了，甚至都能说完整的话了。他大骂我姐是个没良心的东西，说她有出息了，
就要扔下自己的爹和爷爷。“我白瞎……当年送你……去读书！”我躲在我姐身后，
我爸举着撑身体的竹竿就想打我。可一时没站稳，竟然倒在地上。
“你好意思拿当年读书的事说我！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，我姐已经跟我说过一遍，
她上前踢了爸一脚，说自己没良心，都是跟他学的。“这么多年不都是你教给我们，
做事只用做个样子吗！”家里买房的时候，我爸做个样子来问了一下我奶。我奶生病的时候，
我爸做个样子来看了一下她。等我奶要死的时候，我爸还是要做个样子，做给全村的人看。
奶奶这些年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，她累出了一身毛病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只能趴着。
可这些东西，我姐说我爸都看不见。“奶奶这么多年，难道不是拿你当亲儿子对待吗！
”如果不是我姐捅穿这件事，谁又会说出，我爸其实是我爷和另外一个女人生下的呢。这事，
村里没人不知道。“但你又是怎么对奶奶的呢！”姐姐抱着奶奶的骨灰，一字一句，
如血如泣。村里里里外外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，
